不厌其烦

山海

山海

小时候我一直对“外国人”感到既好奇又陌生,总觉得那是一群说着英语、金发碧眼、生活优越的人。开始学习英语之后对于这样的印象甚至是加深了,如果遇到有“外教”到访的课堂,就支支吾吾躲在人群里不敢说话。

真正开始逐渐改变这样的印象,是到了北京之后,在大学里面不务正业搞音乐。一次在清华独峰书屋办演出,来了一只外国人乐队,演出结束之后,老板请大家吃Pizza,老外纷纷上手一人拿一块张嘴大啃。我有点疑惑:Pizza就应该这样吃么?老外回答,那当然,用刀叉吃Pizza,“We call it ZhuangBi.(我们把那叫“装逼”)”于是大家哈哈大笑。

在毕业前最后一年终于和认识很久的华山熟络起来了。和他一块儿夜里绕着紫操跑步的时候,听他用七八种语言唱“国际歌”,说起各个语言版本的区别,第一次对“语言”而非“外语”心向往之。他还带着我去后海参加了一个老外的Party,哪国都有的一大群人在一个酒吧吃饭喝酒唱歌,我还上台唱了几首,记不得唱了什么了,只记得那天夜里骑车经过的新街口。

有一天华山让我帮他弹吉他伴奏一首俄语歌曲。原来2009年是“中国俄语年”,俄国大使馆在清华举办了一场庆祝活动。我们上台,表演,台下响起了掌声。华山这个时候对着话筒说了一句:“Общение приносит мир,交流带来和平。”

离开北京之后,走过的地方逐渐变多了起来。新加坡住了5年多,加拿大西部的温哥华住了2年,如今已经在加拿大东部的滑铁卢住了超过3年。而仅仅在Google的3年多,我就已经去过了Google在不同国家和地区的15个不同办公室。年轻时候向往的看一看更大的世界的愿望也得到了满足——无论是陈绮贞的“旅行的意义”,还是许巍的“曾梦想仗剑走天涯,看一看世界的繁华”。

随着走过的地方越来越多,英语也渐渐从我的“外语”变成了我的“语言”。“老外”这个大而朦胧的概念也逐渐瓦解,变成一个又一个具体的国家和地区的一个又一个具体的人。

新加坡隔壁实验室的印度师兄,带我们去吃任意给钱的印度咖喱自助餐,并且和我讲了半天印度教里的孙悟空——是一只拿着巨锤的猴子王。Google同一个组的约旦大哥,绘声绘色的说起他老爸买了一辆小轿车,为了省钱只买了一侧的后视镜……我才第一次知道阿拉伯除了不差钱的土豪也有抠门的普通人。在Amazon时候有一天我看了一个纪录片之后激动的跑去问南非小哥:“你认识Rodriguez么?”他高兴的回答:“当然啦,Sugarman嘛!”那一刻我是如此的由衷的感到开心!(纪录片是《Searching for Sugar Man》,强烈推荐。)

王朔在一篇小说里说过:“没有人,没有人民,只有张三、李四、王二麻子。”说的正是这样笼统概念的瓦解和变成具象的过程。但另一方面,在国内的的时候,在不同的城市里都会有相似感,脑海里就会出现一句大白话——“我的祖国到处都一样。”出国之后,国内的相似感被异国情调所取代,但脑海里又忍不住出现另外一句大白话——“世界上还是好人多啊。”

2020年新冠(COVID19)袭击全球。作为“中国人打上半场,外国人打下半场,海外华人打全场”里面“打全场”的一员,我的心情几乎就没有放松过。时至今日,各国该采取的措施也差不多该上了,大家宅在家里不出门病毒也不至于找上门来。

然而有另外一种不是病毒的东西却让我心情更加沉重,就是那些宣扬国内外对立和割裂的信息,而且往往这些信息都表现为极为劣质的公众号文章——什么外国间谍在地铁里抹口水投毒啦,什么外国死的人太多就地焚烧啦。最让我震惊的往往不是这些信息本身,而是这些信息会因为有人的相信而流传甚广。甚至,我在国内家人和朋友会给我发消息,让我尽早买枪保护自己……

逐条反驳这些荒谬的信息是很低效的——在逻辑学里面从一个假的前提里什么都能推理出来,你反驳了这一条还会有下一条。我也很仅仅只是想和每个家人和朋友说:“我们这里一切都好,大家都宅家等待着疫情尽快过去。和你们一个月以前做的一模一样。”但又会收到回复:“但是我看到一个公众号说啊你们那边……”

于是我写下这篇文章,不吐不快。没有外国,没有外国人,只有一个又一个和你、我一样活生生有血有肉有喜怒哀乐的人。并不是有坏人,但是绝大多数都是优缺点的好人。我们并没有什么不同。

就像,看到那片山和海,你会感到由衷的开心。就像,总有一天,你会融入在人群中间,去看同样的一片山和海。